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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隱形的邊界線
以往金泰亨總覺得那個左心房的位置天生是個缺空，久而久之也習慣了這份不完整的感覺。
但現在一切已截然不同，金泰亨感受到了心臟怦怦的撞擊。
那天之後，金泰亨把田柾國安置在寢宮的某一處，一個離金泰亨臥房有些距離的大房間。
田柾國對此當然心存感激，但從地窖搬過來這裡後，他每天的任務就是用金針在自己的血管上紮出血，直到填滿一個玻璃試管大小的瓶子，然後將它留在房門口等妖精來取走，僅此而已。如此金泰亨便不會再來見他，也沒有見他的理由，畢竟一開始就說好是這樣的單方利用。
本來就沒有什麼好期待的，我真傻。
或許血族是沒有情感的，那天的一字一句是美好的假象，一個令人癡迷的夢。
田柾國望著窗外緊密包圍著陰森的樹林，那宛如禁忌的深淵，彷彿時時提醒田柾國他依然身處危險的巢穴中。
即使他知道自己並不應該對金泰亨有任何特殊的情感，寂寞卻密不透風的竄進他每一寸肌膚。
田柾國不再去計算沒有意義的時間，他已經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被綁架的，忘了上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披著深紫色絲綢被單的雙人床上只臥著一個蜷縮的軀體，那麼大的空位卻只有田柾國一個人顯得多麼諷刺。
田柾國靜靜注視著同一個點，讓眼神逐漸失去焦點，接著又一次放縱自己的眼淚浸濕每一個像是永夜般漫長的晚上。
黎明前是天空最黑暗的時刻，金泰亨再一次冒著冷汗被夢靨驚醒。
夢裡，手無縛雞之力的田柾國被來自天界的使者強行帶走，不管田柾國怎樣掙扎、哭喊，金泰亨的身體卻像被石化一般動彈不得。更讓人害怕的是那些失去情緒的使者，祂們全都擺著同樣的冷漠，彷彿帶走的是一個罪人，而不是一個天使。
「你們不能夠就這樣帶走他！」
夢境同樣在金泰亨的大吼下嘎然而止，夜晚依然像是按下了停止鍵般無聲無息，只有金泰亨一個人不規律的呼著氣，思索著重複的惡夢。
夢的開始，是田柾國獨自待在金泰亨的臥房裡，從四周的擺飾來看，兩人應該是住在一塊了。接著田柾國解開掛在頸上刻有翅膀的白金色項鍊，想要藏在枕頭底下給金泰亨當作驚喜。誰知田柾國剛取下項鍊，窗外就被強光給覆蓋。當金泰亨察覺不對勁時已經為時已晚，他只能處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心愛的田柾國被強行帶離自己身邊。
也就是因為這個夢的緣故，金泰亨才不敢將田柾國的房間安置在自己的臥房附近。金泰亨認為如果他們沒有住在同一個房間，如果田柾國沒有單獨待在他的臥房，這一切就不會有機會發生。
「小果子，你最近過得好嗎......」
金泰亨抿起雙唇，彷彿依然能夠感受到田柾國唇瓣的柔軟和散發出的淡淡香氣。
嘆了一口長氣，金泰亨的手在復古的銅製門把上猶豫的游移著。
只要看看就好。
永無止境的長廊，只有金泰亨一個人獨自疾走。
當時金泰亨真的把田柾國的房間安排在很遙遠的地方，甚至不在主殿，而是在另外建造的高塔中。
金泰亨很快就到了田柾國房門口，他扭開門把，盡可能不讓生鏽的鐵片發出聲音。門一開，裡面一片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
過了幾秒鐘金泰亨的雙眼才開始適應黑暗的環境，能夠大致分辨四周的物體。金泰亨伸出雙手一邊摸索一邊前進，幸好除了接近門口的一個梳妝台和大衣櫃外就沒有其他擺飾了。藉著微弱的月光，金泰亨看見了那張讓他念念不忘的臉龐正熟睡著。
「真是的，怎麼沒有蓋被呢？」金泰亨嘴裡唸道，像個囉嗦的母親，一邊拉起被田柾國壓住的被子，溫柔的裹住他單薄的驅體。
「果兒，你哭了呢......」金泰亨無聲坐在床沿，指尖滑過堆積在田柾國眼角的一處水窪，自言自語道：「我不應該自私的留你一個人在這裡的。」
手掌撫著田柾國凌亂的頭髮，金泰亨滿足的看著他平靜的睡臉，嘴角也露出甜甜的笑。
清晨的光束照在田柾國臉上，一瞬間還亮得他睜不開眼。
「原來已經早上了啊......」田柾國嘆道，這是他每日不足奇的開始。
這時，他低頭看見身上蓋好的被子和趴在床沿的金泰亨，於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摀住嘴。
金.....泰亨！
田柾國依然身處狀況外，心裡有數不清的疑問。不過撇開那些微不足道的瑣事，這是田柾國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著金泰亨的臉，果真是沒有瑕疵的完美呢。朱潤的唇、高挺的鼻樑、纖長的睫毛......田柾國就這麼看著看著，竟一時耐不住衝動，俯身向前偷吻了金泰亨的前額。
沒想到這一吻，吻醒了金泰亨那睡人兒。
「小果子，你剛剛偷吻我？」
金泰亨挑起單邊的眉，抬眼對上田柾國四處逃竄的視線。田柾國的臉紅得不得了，想要否認卻一個字一說不出口。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田柾國擺著手，還在胸前用雙臂做了一個叉叉的手勢。
金泰亨見田柾國慌張的模樣不禁莞爾，「沒關係。」他說。
田柾國的雙頰絲毫沒有降溫，依然熱騰騰的鼓著，水亮的圓眼怯憐憐的看著金泰亨。
就算金泰亨是側趴著抬頭望向田柾國，兩人是在高低不同的水平面對視，金泰亨依然帶著凌人的盛氣，相對而言田柾國根本就是隻柔軟的白兔，長耳朵還會因為害羞而垂下。
「這樣偷流眼淚我會心疼的，下次我可是會懲罰你呢。」金泰亨露出尖刃的獠牙，作勢要突襲田柾國可口的頸動脈。
田柾國愣了一會，金泰亨不懷好意的看著嚇呆的小兔子又道：「還是要另一種懲罰呢？」
金泰亨轉換了重心，有力的雙臂輕輕一撐就坐到田柾國身旁，看起來一點也不費力。
「唔......」田柾國本能的把身體向後挪了挪，背已經緊緊貼上床頭的木板。
「不鬧你了，真可愛。」金泰亨轉頭就衝著田柾國傻笑，這麼惹人愛的果子怎麼捨得傷害呢。
田柾國噘著嘴，模樣看起來十分委屈。
「當初還不都是你把我軟禁在這裡，你知道我每天都期待著能夠見到你嗎？還以為對你而言我只是一個取之不盡的血庫......」
「抱歉......」金泰亨喃喃自語，瞳孔少了光線的襯托，如同鎖上的黑色監牢。
他不打算把那個夢告訴田柾國，好像只要不說出口就可以當作不存在。
金泰亨向右側身把頭枕在田柾國的大腿上，除了能夠索取心靈上的慰藉，更多的是感受安全的真實感。
田柾國對金泰亨反常的舉動還來不及反應，原地僵直著身子，手掌拙笨的胡亂撫著金泰亨的頭。
雖然滑順的髮絲被揉的亂七八糟，金泰亨卻幸福的露出微笑，嘴角頃刻間盪開一抹燦爛。
「從今天開始你就跟我一起睡吧，一個人多麽孤單啊。」
「你也知道一個人寂寞......」
金泰亨嘿嘿一笑，眼神迅速掠過田柾國的鎖骨，沒有項鍊。
那條夢中的項鍊並沒有出現在田柾國身上。
此刻金泰亨終於能放下心中沈重的顧忌，於是他興奮的將田柾國從床上抱起往門口走去。
「我可以自己走，先把我放下來啊！」
與其說田柾國是被抱著，那畫面更像是被金泰亨單手扛在肩上，連掙脫的機會都沒有。
金泰亨一點也沒有要將他放下的意思，不輕不重的一掌直接落在田柾國的屁股上。
「這裡就你一個人住啊？」剛開門，田柾國就讚嘆道。眼前盡是從未見過的奇珍異寶，最惹眼的莫過於床頭牆上那對耀眼奪目的翅膀。
「以後就是兩個人住了。」金泰亨說著，這才把田柾國放回地面。
「那、那個......」田柾國指著掛著的翅膀，語氣顯然顫抖著，「就是閔世俊的嗎？」
「嗯。」金泰亨輕描淡寫的點點頭，不想再更深入討論關於閔世俊的一切。
田柾國回頭看著自己和牆上一摸一樣的翅膀，心頭的恐懼壓得他無法喘息，指尖時不時確認身後覆蓋著雙翅的羽毛，彷彿稍不留意就會被奪走。
金泰亨當然注意到了，看來田柾國對他還是不完全信任。縱使這讓他覺得難受，卻無法改變過去給人一概兇殘冷血的印象。愛上田柾國之後的金泰亨是那麼不同，卻沒有人會記得，就連田柾國也沒有辦法克制心底深處的畏懼。
「我不會那樣對你的，別擔心。」
金泰亨上前想拍拍田柾國的肩，卻被他側身一躲，撲了個空。
看著騰在空中的右手，金泰亨尷尬的笑了笑，又默默的把手放下。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絕對不會。」
「我需要一點時間。」田柾國吸了一口氣，闔上眼沈澱自己紛亂的思緒。
金泰亨轉身走出房間，門砰的一聲關上。
先前在天界目睹金泰亨對待罪人們殘忍的手段在腦海中逐漸變得清晰。
田柾國背倚著門，反覆的思考同樣的問題——如果身為聖天使就是一個錯誤呢？
面對所愛之人，卻全然無法看透對方的心思，初到血界時的茫然再一次擾亂田柾國的內心。
思思念念的那張臉孔此刻就在厚實的門後，金泰亨同樣倚著門，眼神移向自己指節分明的手。這雙手明明沒有真正沾過血液，卻無形間終結了無數的靈魂。
過去，是一個既成的事實，不管如何都無法抹滅。
「我是真心愛你的......」金泰亨靠著門說，喉嚨咽下一股酸楚。
很可惜田柾國並沒有聽見，儘管內心是如此掙扎自己早已深陷，仿若禁忌的愛。
「既然大家都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吧。」金碩珍走到最後的空位上，視線不屑的瞥向朴智旻和閔玧其的方向。
「今天我們的目的是要救出柾國，」金碩珍輕蔑一笑，「首先我們必須先對血界下戰帖，總不能讓那些浪費氧氣的生物繼續隨心所欲的生存下去。」
「這不是你擅自決定就可以的！再說，我們的目標是救回田柾國而不是破壞平，對吧？」朴智旻皺眉怒道，桌下的小手忽然被閔玧其握住，他不解的轉頭對上閔玧其的雙眼，「剩下的哥來處理」閔玧其堅定的眼神這麼說著。
「這裡輪不到你說話喔，小不點。」
「不，智旻是對的。貿然下戰帖不管是對田柾國還是整個天界都沒有好處，難道負責調查的天使已經去談判過了嗎？」見金碩珍一時半會無法反駁，閔玧其乘勝追擊，「南俊哥，據你所知血界有意圖造反嗎？」
「沒有，他們最近倒是挺和平的。」金南俊草草翻閱了日記說道，「反倒連以前黎明殘忍的執刑時刻都暫停活動了。」
「如果要讓我的戰鬥天使們出征，就必須有正當理由。」默默旁聽的鄭號錫開口，「現在看來，只是我們單方面在違反規章。」
「喔，所以你們的意思是說金泰亨為了私利帶走我們的聖天使就不算違規囉？」金碩珍冷冷的說，視線銳利的掃過桌前的四人。
在場其他人聽見那另人避諱的名字個個不寒而慄，它像是受到詛咒的音節，被死亡深埋，會議暫時進入沉寂。
「或許我可以再多觀察幾個月。」金南俊說。
「幾個月？田柾國還有辦法撐到我們過去的時候嗎？他現在在哪裡、是不是還活著、這些我們全都無從得知。」金碩珍憤而起身，「你們還沒認清現實嗎？如果不發動戰爭，我們連穿越結界的理由都沒有。」
眾人再度陷入沈思，要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如果不發動戰爭就不能到血界搜救田柾國，但是這千年來的和平將毀於一旦。不過事到如今也不能放著田柾國不管，在他被那惡魔綁架之後，整個天界就傳開聖天使已經被帶走的消息，鬧得大家人心惶惶，謠傳世界末日即將到來諸如此類的愚蠢預言。
「如果利用項鍊呢？」
朴智旻闔上眼，手肘撐在桌面上，雙手十指互相交扣。
眾人疑惑的看著朴智旻，沒有人曉得他要變什麼花樣，連閔玧其也不例外。
約莫過了一分鐘左右，一道亮光閃過朴智旻精緻的鎖骨，一條美麗的白金色雕花短鍊憑空出現在他白嫩的頸上。
「你是田柾國的守護天使？」金碩珍不可置信的上前觸摸那條項鍊，語氣突然變得極為和善，「剛剛就該先說的嘛！這樣就容易多了。」
閔玧其看不慣金碩珍對自家糯米糰這麼友善，防備的眼神死死盯著金碩珍的言行和一舉一動。
「什麼是守護天使？」閔玧其搶在朴智旻之前發問，生怕這會給朴智旻帶來一丁點危險。
「守護天使可以隨時啟動天使鏈結，感應到被守護的天使所在的位置。還有......當守護者靠近被守護的天使時，所有對祂有威脅的生物都會被限制行動。」金南俊熟練的解釋。
「所以我終於可以去救柾國了？那個血界的王在我啟動項鍊的時候會動不了，我就可以去把柾國接回來。」
朴智旻一想到自己終於能夠派上用場就樂得不得了，哪怕失敗了會冒上性命的危險，朴智旻依然願意一試。
「所以才說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大家項鍊的事情，一切就變得很容易啦！」金碩珍說。
「不需要用到軍隊，只要朴智旻一個人下去就夠了。」鄭號錫點頭同意。
「你們要利用智旻？讓他一個人下去？」閔玧其嚴厲的責備金碩珍和鄭號錫。
「玧其哥，我可以的。」
「我不許你們讓朴智旻冒這麼大的風險，要做也是我代替他去。」
閔玧其無視朴智旻的話，對在場的人說。
「哎，我們的閔天使，話不是這樣說的。如果你也能變出一條可以連結到田柾國的項鍊，我也不會阻止你代替那小鬼去。不過你沒辦法吧，嗯？」
「我——」閔玧其欲言又止，雖然不願承認金碩珍的話，但事實就是如此。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深鎖眉心，眼皮頓時酸疼不已。
「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麼。自從智旻在血界經歷那場攻擊之後，你就加倍護著他。但仔細想想只有智旻能夠順利拯救柾國，是吧？我也很同情你的處境，如果我是你的話，大概也不願意看著自己心愛的人賭上性命吧。」金南俊為難的看著閔玧其，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只能活下一個，那非田柾國莫屬。
「我知道了。」閔玧其說。
「很好，閔天使做了一個非常好的決定。有句話叫什麼來著......」金碩珍搔了搔頭，頭上電燈泡一亮，「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閔玧其握緊拳頭，只差沒站起來往金碩珍臉上揮過去。
「碩珍哥你別說了。」鄭號錫嘖了聲，不悅地說。
金碩珍把頭撇開無視鄭號錫的話，嘴角詭譎的彎起一抹弧度。
「什麼時候要執行？」金南俊停下在紀錄簿子的手問。
「就......」金碩珍銳利的視線掃過朴智旻的臉龐，接著笑道：「下個星期吧。」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閔玧其和鄭號錫的反彈。
「這麼快？剛剛不是才初步規劃而已嗎？」閔玧其說。
「就是啊，而且算起來智旻也是我們裡面年紀最小的，從來沒有受過戰鬥訓練要是被攻擊了怎麼辦？至少給我一點時間教他使用基本的防禦吧！」鄭號錫附和著。
「我給你們七天的時間已經很充裕了，要訓練或是安排什麼活動都隨你們自由。」金碩珍戲謔的接著說，「不過，記得留點時間道個別，到時候才不會連最後一句話都說不上。」
「喂，金碩珍！」閔玧其用拳頭使勁垂了桌子，上頭薄薄的一層玻璃「喀拉」幾聲，列成一道蜘蛛網。
朴智旻原想伸手拉住閔玧其卻被甩在一旁，閔玧其大步走向金碩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從椅子上直接拉起來。
「接下來要做什麼，殺了我嗎？不管怎樣，你的小不點根本不可能逃得了。也許你可以救他千百次，但這次我不會讓你插手，如果認為你有能力保護他一輩子的話，你就錯了。」金碩珍緩慢的把頭湊到閔玧其耳邊繼續說，「你要知道，真正能操控朴智旻性命的人，是我。」
閔玧其狠狠的把金碩珍推開，自己也向後退了兩步。
「是、我」金碩珍用嘴形做出這兩個字，接著的咯咯笑個不停，發狂似的、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笑聲。
「玧其哥，你沒事吧？」朴智旻捧著閔玧其氣憤漲紅的臉，軟糯的聲調很快的把閔玧其拉回現實，腦袋裡卻依然充斥著金碩珍邪門的笑。
「不用擔心我，哥會保護你直到最後一刻......」閔玧其的聲音越來越小，或許會如同金碩珍所說的那樣，這段時間對彼此最好的就是「道別」。
金南俊在本子上草草的記下了今日的談話摘要還有開啟守護鏈結的日期，當日參與成員旁用較深的靛色墨水寫著：朴智旻。
會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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