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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相大白
田柾國雙手握拳，心情五味雜陳。他想用力捶牆，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憤怒，明明這一切他都已經知曉。關於日記、關於金泰亨是本子的主人，這些他那天晚上就看見了。
為什麼此刻看著金泰亨，所有的疑惑卻再次捲來？
和自己相比，金泰亨實在是太過神祕，像水面上永遠勾不著的浮光。
金泰亨端詳一會手裡的牛皮冊子，破舊的紙邊早已泛黃。「好吧，也是時候讓你知道了，繼續瞞著你只會讓你離我越來越遠。不過這麼想起來，現在還是我在這裡之後，第一次見到這本書。」
「上次寫這日記時我還待在天界呢。只不過當時你還是個人間的花樣年華少年。」
「……天界？」
「很意外吧？不過我確實『曾經』是個天使。那時你是一個農家的獨生子，每天下午幫忙完家裡的牧場之後，就溜到市集上去湊熱鬧，然後在天黑之前回家。」
田柾國把手臂交叉環抱在胸前，「那你是怎麼看見我的？我可沒聽說過天使可以擅自下到凡間。」
「一般的天使當然不可能有機會這麼做，但是我不一樣。我的身分和現在的金碩珍相同。」金泰亨話裡帶點嘲諷，「都是『祂』的化身。」
田柾國頓時啞口，他壓根沒想過眼前的金泰亨曾經是天界的掌權人。
「在天界擁有那麼大的權力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一場災難，不但不能四處去玩，行程也總是被排的滿滿的，一天到晚都要確保三界安然無恙。」
「特別是冬莓季的時候不准我去摘草莓來吃，要我去人間長期視察，表面上說什麼會補償我，結果最後只給我送來一小盤，而且盤子裡竟然只有五顆！五顆而已！講到這個我就來氣。」
「哈哈哈，誰會為了草莓氣成這樣啊？看看你，臉都漲紅了。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的一面。」
「這叫『草莓的執著』，總有一天你會懂的。」金泰亨朝田柾國眨了幾下眼，好像這麼做田柾國就可以理解自己的熱情。
「不會，我到死都不會懂的。」
金泰亨挑高了眉，「笨蛋，天使又不會像人類一樣自然死亡。」
「對了，說到這個。」
「我是怎麼變成天使的？是活到像白髮蒼蒼的老爺爺那樣，然後因為身體太虛弱才死掉的嗎？」田柾國用上無辜的眼神，眨巴著眼問。有那麼一瞬間，金泰亨以為自己眼前是當年那個在市場裡把麵包分給流浪狗的男孩。
他遲疑了一下然說：「是交通事故。你是被火車撞死的。」
田柾國半張著嘴，欲言又止，看起來非常失落。
「不過我違背天條救了你。車禍之後，我用法力把你的靈魂強行帶回人間，這次你是真的活到像老爺爺那樣才離開。」金泰亨欣慰的笑，「雖然那時候我已經看不見你了，車禍之後的事情都是聽金碩珍跟我說的。」
「被關在監牢裡的日子還能聽見你的消息，我已經很滿足了。」
「為什麼要救我？你說啊，到底為什麼要救我！」田柾國用力捶了金泰亨的胸口，力道大的足以讓金泰亨倒退兩步。
「你是個善良的孩子，還是人間唯一看的見我的人。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可能會悶到瘋掉也說不定。」
「那也用不著犧牲自己……」
金泰亨搖搖頭，臉上的溫度漸漸消失，眉間留有當時的慍怒。「其實你本來不該死在那場交通事故，是金碩珍派人在圍欄放下來之前推你一把的。等我到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不過得慶幸那個身分給了我第二次機會，不然我可能會怨恨自己一輩子。」
「碩珍哥？他……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因為他希望你早點成為天使，雖然不清楚原因，但是他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會成為聖天使。」金泰亨說。
「他要聖天使做什麼？當時不是已經有閔世俊當天界的守護神嗎？」
「閔世俊圖謀不詭，想自立為王。不純真的聖天使對他而言根本毫無用處，只有像你這樣的白紙才有辦法提升金碩珍的能量。」
「等到他夠強大，就會把三界統一，讓整個世界成為他的奴隸。」
「所以……不管我有沒有死在那場交通事故，他都會得到利益。不是得到我就是奪得你的位置。」田柾國說。
「嗯。」
「到頭來你是受害者，金碩珍才是真正的大壞蛋。」田柾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看起來十分懊惱。
金泰亨牽強的笑了笑，說：「我也挺壞的，不是嗎？」
「才怪。我相信你的本性是善良的，只是被吸血鬼的天性制約罷了。而且，害你變成這樣，我也得承擔大部分的責任啊。」
「唉呦，我的果兒竟然願意對我負責，真讓人感動啊。」
「你的腦袋裡到底都裝些什麼啊，真是。」田柾國滑稽的扭著，這時門上傳來小小的敲門聲，他又說：「金泰亨，你的水來了。剛剛說了那麼多話，現在口應該很渴。」
「你應該也很渴了，要不這樣吧，你先喝一口，再把水用嘴餵給我可好？」
「不要。噁不噁心啊你，快去！」
被拒絕的金泰亨只好摸摸鼻子作罷，開門拿了妖精手中的高腳杯之後又把妖精拉到門外的長廊邊低聲吩咐了幾句。
田柾國獨自留在房間裡，思索剛剛的每一句話，金碩珍、金泰亨，還有自己。知道真相之後的心情比想像中還要平靜，他很慶幸自己也終於得以觸碰金泰亨柔軟的感情。這是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和他之間已經不存在所謂種族間的距離。
他走到床邊，忽然發現金泰亨的位置上有幾處小小的煤灰，腦海裡瞬間浮現金泰亨在火林裡把自己擁在懷裡的畫面。
「你為什麼老是救我這個拖油瓶……」田柾國喃喃自語，兩手繞過脖子，指尖解開了一個靈巧的扣環。那是一條白金色的項鍊，前頭還鑲著一對精巧的翅膀。
「泰亨大人，只要準備這些就好了嗎？」
金泰亨笑嘻嘻的點頭，雙眼發亮的說：「記住，入夜後再送過來。」
「遵命。」妖精恭敬行禮，轉身快步離去。
待妖精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金泰亨粗魯的推開門想趁機從背後抱住田柾國，卻撲了個空，雙腳還差些沒站穩。
門把嗑到牆壁發出了「喀」一聲重響，田柾國猛地抬頭，這才發覺金泰亨的動靜。他腦袋一白，不管三七二十一將項鍊拋到床上，然後小心翼翼的挪動枕頭，讓它正好能夠被完全覆蓋。
「果兒，你什麼時候瞬移到那去了？」金泰亨沒好氣道：「還有你沒事站在床邊做什麼？」幸好沒被田柾國看見剛剛那副狼狽相，金泰亨呼了口氣，要是偷襲沒成還跌個四腳朝天可是要被他笑上一輩子呢。
田柾國一對兔眼咕溜的轉，裝著若無其事說：「沒什麼，就是看看窗外風景。你看太陽多溫暖，今天真是春光明媚啊。」
「聽你瞎扯，窗外哪有什麼好看的。剛看你鬼鬼祟祟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虧心事。」
田柾國被金泰亨一語道破，臉頓時像抽了筋一樣，視線不知道該往哪兒擺，只得心虛的垂眼。
「讓我看看。」金泰亨朝田柾國走近，目光掠過床面不平整的皺摺。他輕輕一 笑，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我們柾國想送禮物給我呀。」
田柾國往床上瞄了一眼，心裡覺得奇怪，「沒有露餡啊......」
「原來藏在這裡。」金泰亨旋即拉起蓬鬆的枕頭，精巧的金項鍊在白底的襯托顯得格外聖潔。
「你是怎麼發現的？明明完全被蓋住了。」
「我當然不知道，但你的眼神可是告訴我一切。」
田柾國回想起自己方才為了確認沒有露出馬腳而猛盯著枕頭的位置，萬萬沒想到這個舉動才是最大的破綻。他懊惱的的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眉頭緊緊的擰在一塊。
「小傻瓜，你再用力眉心都能夾死螞蟻了。以後東西藏好一些不就得了？就算被我發現，我也會假裝不知道的。」
「瞧你得意，下次絕對讓你沒機會找到。」
「其他的或許不一定行，但如果你把自己藏起來，我可是把世界炸了也會找到你。」金泰亨列嘴笑，抬手揉亂田柾國的細髮，指尖在末端繞成了一撮一撮的小捲毛。
「你怎麼老愛玩我的頭髮！」田柾國向前掙脫，身體卻被金泰亨緊緊摟住。
「因為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就像現在這樣。」
「金泰亨你這個笨蛋，快點放開我啊。」田柾國伸直雙手，盡量讓自己的重心向前傾。但不管他如何使力，金泰亨總能輕鬆的把他攬在懷裡。
「我偏不要。」金泰亨把鼻子湊近田柾國的側頸，鼻樑正好對上頸窩的弧度。他輕吐了一口氣，溫溫熱熱的，弄得田柾國身子一陣酥麻。
「哈嗯......泰亨......外面......」田柾國含糊的說。
金泰亨不予理會，尖牙溫柔刺進田柾國的肌膚，舌尖舔拭滑出的一粒血珠，留下兩個淺淺的小傷口暴露在空氣中。
「嗯唔......眼睛好亮......」田柾國用力瞇起眼，除了一片白光什麼都看不見。
這時，背對窗的金泰亨也察覺到不對勁，正午的陽光再怎麼烈也不可能白熾的讓人無法睜眼。他轉過頭，手半遮著睜不開的雙眼。在有限的視線範圍內，他看見一個身影緩緩飛向宮殿。金泰亨又把脖子往前伸長了些，這次他清楚看見對方的形貌。暫且不論他優雅的姿態，光是豐滿的白羽翼和強烈的光芒就足以論定他是一名天使。
不詳的預感太過強烈，金泰亨轉身抓起項鍊，果不其然，鍊子正中央的水晶翅膀像座標一樣，閃著搶眼的金色亮光。記憶中的噩夢如雪片般散落，和眼前一切分毫不差的重疊。他狠狠擰了自己的手臂，希望這只是一場逼真的夢；想欺騙自己，卻無法忽視夢的結局，那骨肉具離的撕疼。
白光已經減弱大半，再次被昏沉沉的午陽取代。「泰亨，發生什麼事了？」田柾國問。
金泰亨眼神無力的對上田柾國深褐色的瞳孔。
「柾國......你相信我嗎？」
田柾國歪頭一笑，「不信你，你讓我信誰？」
「很好，那現在——跑！」
話音剛落，整面落地窗就震裂成碎塊，玻璃屑四處飛濺，場面狼藉不堪。
「我們被攻擊了嗎？」田柾國邊跑著發懵的問，腳步只能勉強配合金泰亨的速度。金泰亨沒有回話，八成是在看路吧，田柾國心想，自己也加速邁開步伐。兩人在長廊上奔走，牆面的掛畫被震落大半，玻璃罩和畫作無預警的分離，地面上散落著大小不一的玻璃片。忽然間，哐噹一聲巨響，原先擺在大理石矮柱上的大型瓷壺倒了下來，白青交織的陶瓷碎塊瞬間向四面八方射出。田柾國猛一回頭，目睹這怵目驚心的畫面，身體僵立在原地無法前進，金泰亨的手也順勢從田柾國的手腕上滑落。
「田柾國，你愣在那兒幹嘛！」金泰亨也停了下來，轉身就拉田柾國的手。「撐著點啊，接下來只要穿過前面的大門就行了。從那下去之後會有一間密室，雖然是避難用但設備可是齊全的很，按摩浴缸、小溫室，你想的到的樣樣都有。」
金泰亨插著腰微微傾身，身體的負荷量已經到達極限。這幾天意外實在太頻繁了，到時候一定要好好修養一番，金泰亨想，背部的燒傷依舊隱隱作疼。
正想起步，金愛亨感受到手裡的小掌再次溜走，他不悅的回頭，「你怎麼又甩開我的手？」雙眼被粉塵燻的發紅，眼前盡是一片霧茫茫的灰，除了細小的塵粒外根本什麼也看不見，當然也沒見著田柾國的身影。
「柾國你在哪呢？你別嚇我，好歹也出個聲。」金泰亨左手扶牆，小步小步的走著，身怕一不小心踩著那隻小兔。
「泰亨……我好痛……」空間裡傳出微弱的哀號，那聲音聽起來分明是田柾國的，可怎麼感覺如此遙遠？
「是你嗎，柾國？」金泰亨依然小心翼翼的走著，踩過了無數的玻璃碎片，就是找不著田柾國。他沮喪的四處張望，嘴裡不斷喊著田柾國的名字。這時他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道奇異的白光，光圈正中央站著一個不清楚的人影，像光源一樣照亮整條走廊。
「金泰亨，你真可悲啊，自己的東西不見了都不知道。」
「……你是誰？」金泰亨下意識向前兩步，卻依然完全看不清那人的臉。
「今天是期限的最後一天，你別以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把我的警告當做一回事。喔不，真抱歉，我都忘了你的翅膀已經被消除了。」金泰亨握緊拳頭，久積的憤怒湧上咽喉。那人繼續說：「如果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誰就太令人難過了，不過這兩人你應該認識。」
語畢，亮光裡出現了兩個身影。個頭嬌小的影子激動的搖著另一個倒在地上的天使。天使的雙手被綁在身後，沒有掙扎。
「柾國、柾國，拜託你醒醒啊！」那聲音稚嫩的像個孩子，緊張和焦慮的口氣一點兒都不適合他。
「你可總算是認出來了，瞧你那副驚愕的表情，真該好好記錄下來。」
「金碩珍……你！」金泰亨盛怒的咆哮，「你要什麼我都願意給你，不許帶走柾國，也不許傷害智旻！」
「現在終於肯妥協了啊，不過如果你願意早一點低頭的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你也不會落的這般田地。」
金碩珍語調一冷，「你已經完全沒有利用價值了。」
金泰亨大吼一聲就朝光的方向狂奔，越靠近光源，呼吸就更急促紊亂，腦袋也漲的不得了。他抱著頭痛苦曲身，腳步艱難的向前。
「沒想到你真的願意為區區一個天使犧牲，也是，畢竟你倆一路走來也挺不容易。倒是你替朴智旻求情讓我有點意外，什麼時候吸血鬼都這麼博愛了？」
「這是我們兩人的恩怨，你沒必要傷害不相干的人。」
「是我們三人，」金碩珍蹲下身拂了田柾國的臉，「雖然不久之後就只剩下我們兩人了──柾國，你說是吧？」
「你這個混蛋……」金泰亨恨不得立刻上前把金碩珍揍一頓，但周圍的光芒實在太強烈，彷彿只要再往前靠進一步就會被腐蝕殆盡。「照你剛剛的話來說，這『目前』還是我們三個人的事，你何必牽連智旻？」
「哦，你還擔心他啊。」金碩真笑了一下，「原本是他要獨自下來把田柾國安靜的帶走，誰知道這天真的小傢伙竟然被你們在森林裡的戲劇化情結感動，一直跟我說什麼『金泰亨其實沒有看起來那麼壞』、『柾國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好快樂』，煩都煩死了。稍早還差點給我桶樓子，要是我沒跟過來的話，他肯定會想盡辦法幫助你們逃跑的。我說的夠正確吧，小叛徒？」
「嗚嗚……柾國你快醒過來啊……」朴智旻整個人趴在田柾國身上，淚水一滴滴浸入田柾國的衣領。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兒也沒變呢。金泰亨不發一語的注視著朴智旻的側臉，下顎的稜線、精緻的五官，每一丁點相似都和過去的回憶牽成絲。但朴智旻卻好像沒發現金泰亨一樣，始終沒有和他對上眼。從那像是刻意忽略自己的眸裡，金泰亨看見了陌生的警戒。雖然金泰亨早已料到當年墜於血族之後，自己會被硬生生從朴智旻的記憶中抹除，但親眼見著青梅竹馬把自己忘的一乾二淨，心裡建立在多的防備都不夠，因為它們總會在現實面前崩解的一滴不剩。
金泰亨永生都忘不了天界強行刪除朴智旻記憶的理由──你沒有讓他想起的資格。
「整天只知道柾國柾國的叫，除了哭以外你還會什麼！」金碩珍怒吼了一聲，眼裡霎時間佈滿血絲，嚇的朴智旻不由自主的打顫。金泰亨聽見金碩珍的吼聲，立刻從過往的回憶中抽離，「你難道不能夠對自己人口氣好一點嗎？」他喊道。
「我們的事還輪不到一個吸血鬼來干涉。你就省點力氣吧，多多養精蓄銳，到時候真的開戰了血族才不會輸太快。」
開戰，金泰亨心裡咯噔一響。那可是上百支天界精兵對上這群苟延殘喘的妖精和吸血鬼，就算血族能分裂出十個金泰亨絲毫沒有勝算。如果金泰亨輸了戰役，人間也絕無倖免。自古以來都是天使在維護三界和平，誰也不可能預想的到自己的信仰和崇拜居然演變為破壞平衡的那一端。祂們將會讓世人皆為「聖潔」那方傾倒，直至世界灰飛煙滅的終點。
權力使人貪戀，每嚐一口它媚惑的滋味，滿足就會變得越來越不容易。
「金碩珍，你沒有權力那麼做。你真覺得動了『祂』的子民，自己還會安然無恙？」
「所以令人景仰的泰亨大人說到底就是怕了。」金碩珍說：「現在就連『祂』都要對我百依百順，如果我一時衝動，把自己弄死了，祂也會魂飛魄散的。魂散之後，在怎麼聚魂都是徒勞。」
「你計畫得可真周到。」
「可不是嗎？唯一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就是這小子。」金泰亨明白他指的是田柾國，拳頭再次篡緊，尖銳的指甲在掌心刻下彎月形的勾痕。「在天界的時候說他恨你多少就有多少，我還知道他看見你執刑的時候，發誓要親手把你殺了。誰知現在竟然變成你的小玩物？看你倆恩愛成這副德性，你應該把一切都告訴他了吧，關於他的前世，還有你那戲劇化的浪漫犧牲。」
「是啊，他有權利知道這些。」他說：「包含當時你蓄意謀殺他的行為我也一併說了。」
金碩珍臉一沉，身邊散發不屬於天使的妖魔氣息，「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破壞我在他心中的形象。」
「有何不可？打從你耍陰奪走我的位置那一刻開始，我們之間就不存在公平競爭四個字。」
「好…...算你狠。別忘了，現在兩個你最在乎的人都在我手上，只要我輕輕彈一下手指，他們就會立刻斷氣。」
「你不會傷害柾國的。」
「沒錯，短時間內我還需要他活著。」金碩珍左右扭了扭脖子，雙眼瞪視著朴智旻，嘴上笑說：「但是這小東西可是毫無價值呢。」
話音落下的同時，金碩珍彈指，一聲脆響，朴智旻瞬間倒臥在地。
金泰亨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眼眶來不及紅，淚珠就不爭氣的滑落。
「金碩珍！你對我的智旻幹了什麼！」金碩珍身旁忽然顯現一個綻開翅膀的影子，他身材纖細，皮膚極白，渾身散發與眾不同的氣質。
「玧其兄也來了。」金碩珍似笑非笑，看起來十分不歡迎對方。「今天場面可真熱鬧，二位要不要來續個舊？畢竟玧其也是少數沒忘了你的人。」
「少廢話。」閔玧其怒目轉向金泰亨，「你告訴我，金碩珍把智旻怎麼了？為什麼他現在倒在地上？」
「玧其哥……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還是依然那麼在乎智旻。」
「你沒資格叫我玧其哥，只有智旻才准那樣喊我。」
「你倆對話能不能別那麼幼稚。」金碩珍不曉得什麼時候蹲到朴智旻身旁，「再不過來他就真要斷氣了。」
閔玧其惡狠狠地瞪了金碩珍一眼，旋即挪身到朴智旻身旁。金泰亨也順勢跟上前，眼神不時飄向倒在智旻身旁的另一個人兒──那只看起來像是沉眠的小兔。
湊近一看，朴智旻的嘴角掛著血色的痕跡。心彷彿被使勁地揪起，閔玧其雙膝硬生生跪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質地板上，五官全擰在一塊，雙眼密布著無數血絲。他想奮力嘶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閔玧其這瀕臨崩潰的絕望的神情，金泰亨是第一次見。在他的記憶中，閔玧其一向不會輕易顯露自己的情緒，冷靜、果斷，已然成了再適合不過的形容詞。可現在，閔玧其失聲的哭泣，面色猙獰，好像世界下一秒就要崩塌了一樣。
雖然他所認知的世界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不復存在。
呆望著虛弱的朴智旻，金泰亨腦筋一轉，眸子裡瞬間亮起一點微弱的光芒。天使的治癒能力說不定能夠派上用場。「哥，用上天使之力或許可行！當初我剩下一口氣的時候，柾國也曾經那樣救活我。」
金碩珍輕蔑的笑了一聲，「早就聽說你們進展挺快，沒想到那小子竟然被你的妖術迷惑成這副德性，竟然用天使的力量治療你這個......敵人。」
「你胡說，柾國他才不是那樣想的！」
「玧其哥......你不這麼覺得吧？」金泰亨眼眶裡轉著淚水。他抬頭，希望眼裡的水珠能夠蒸發。救不了智旻，留不住柾國。金泰亨雙手掩面，表情在手掌的覆蓋下變得扭曲。
「告訴他阿，告訴他你是怎麼想的。」
閔玧其先是看著金碩珍，然後轉頭對上金泰亨那對濕潤、期待、無助的眼神。「金碩珍說的沒錯，吸血鬼就是我們的敵人。」
「你們……」
「我以為你是了解我的人。」金泰亨的眼中瞬間失去了僅剩的一點理性，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無情，冰冷的瞳孔。他看著閔玧其，身體一步一步向後退，步伐沮喪而不穩，彷彿退向無窮盡的黑洞中。
不是。你並不是我們的敵人。閔玧其眼睜睜看著金泰亨消失在黑暗中，塞在嘴邊的話沒能說出口，將來或許也不會有機會了。
「看來玧其兄也不是我想的那麼不知變通。要是你到這種節骨眼還是那麼不識相的話，你的智旻小可愛就得徹底永眠了。不過真沒想過你還有自私的一面阿，以前站在你旁邊總有一種慚愧的感覺，沒想到都是假象。果然在危及自己最珍視的事物時，任誰都會不計後果。」
「沒錯，我是很自私，可我和你截然不同，你是不擇手段。」
「隨你怎麼想，反正我們都有各自的目的。我只是想要那個位置，到底哪裡錯了？金泰亨那小子整天只知道自己玩，根本不懂要怎麼管理整個天界。再說，干涉凡間壽命本來就是大罪一條，把他流放到這裡還算便宜他。」
閔玧其抿著唇，呼吸越發沈重。金碩珍，不是你先去傷害田柾國的嗎？
那場交通事故，我也看見了。
「想什麼，那麼入神。」金碩珍坐到閔玧其身邊，「剛剛沒跟他說，你不是不想用天使之力，而是沒得用。」「誰叫你之前要逞強來血界救朴智旻，結果弄的自己滿身傷。那些汙穢之氣不進入你體內也難。為了區區一個小天使讓自己被消滅，至於嗎？」
「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就算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離開那場會議，奮不顧身去救他。」
「就算結局是被消滅你也不在乎嗎？」
「不在乎。除了智旻的安危，我都不在乎。」
「你要知道，被消滅意味著你會不知不覺的淡出在他的記憶，最後失去形體在黑夜裡輪迴。」
「嗯，這些我都曉得，可我不曾後悔。你不要再廢話了，求你快點讓智旻醒過來。」「別急嘛，搞的好像晚幾分鐘朴智旻就會死一樣。剛剛和你說點道理沒想到你的脾氣這麼硬，被消滅之後我可是會想你的。」金碩珍再次彈了一下手指，朴智旻迅速睜開眼，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一般大口呼吸。「我在哪裡？難道我已經死掉了嗎？」
「智旻！」閔玧其把朴智旻緊攬在懷中，「我在這兒，別怕。你剛剛只是睡著了，沒有死。」
朴智旻的腦袋一片混亂，嘴裡不斷的默念著「我沒死、沒死……」。閔玧其撫著手中受驚嚇的棉花糖，心疼的像被刀片割出千萬道裂口。
「對了……泰亨呢？我剛剛明明看見他，怎麼現在不見了？」
「他……他走了。」閔玧其說。
他沒有勇氣對朴智旻說出真相，反正被消滅之後，他就會像不曾存在一樣。朴智旻會繼續他的日子，而閔玧其會化成空氣，守在他身邊。就算朴智旻不再記得關於他的一絲一毫，他也不會責怪。打從一開始，他就是喜歡獨自看著他純真的笑顏傻笑，因為他永遠是他心裡最暖的一顆星星。
「給你們一點時間獨處，我先帶柾國回去了。」金碩珍說。「好好保護你的玧其哥，他現在可是弱的連一隻妖精都能把他殺死。」
說完，一道金色的光束閃過，直直竄入天際。
不知怎麼的，閔玧其察覺到金碩珍離開時的表情十分異常──難以言喻的悲傷和孤獨。
「玧其哥，有你在真好。」朴智旻把頭埋進閔玧其的肩窩，「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開了。」
「嗯……是阿。」閔玧其猶豫了一會。
那句話深深扎入閔玧其的心底，如果世界真的這麼單純就好了。
金碩珍坐在田柾國身旁，靜靜的凝視他臥在自己床榻上的睡顏。看著看著，腦袋裡浮現了方才閔玧其和朴智旻緊擁的畫面，那種迫切渴望對方的眼神在他倆眼裡清晰可見。
這就是所謂的「愛」？
那我對你又何嘗不是一種愛呢？如果得到又是一種愛，我也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擁有你阿！想讓你屬於我，想讓你我攜手，這些稱不上是愛嗎？疑問像煙一樣，無聲卻快速的瀰漫了他的思緒。
或許，金泰亨那小子比他更瞭解「愛」的含意。想到這裡，金碩珍自嘲般笑了一下。
「都怪我從來沒有顧及你的感受……」金碩珍自言自語，手掌順著田柾國的深褐色的髮絲，「我只是一個沒有情感的動物。」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金碩珍的眼神逐漸失焦，朦朧中，好像一切回到了最初單純的模樣。當時最常見的畫面就是金泰亨和朴智旻四處嬉戲玩耍，而朴智旻總像個傻呼呼的小包子，被金泰亨像訓練寵物一樣逗的團團轉。
如果當時「祂」選中的不是金泰亨，一切還會碎裂的如此徹底嗎？
又或者當時被選中的是我，世界或許就不會變得今日這般陌生。
「泰亨……你在哪裡？」「這裡好黑……拜託誰來帶我出去……」田柾國斷斷續續的呻吟，額頭冒出密麻的汗珠，眉頭緊皺，像身體被放在烤盤上一樣熾熱難受。
「柾國，柾國！我在這裡。」思緒忽然被打住，金碩珍起身，拿起備好的象牙色絲絹為他拭去汗水。「不要怕，你的碩珍哥在這裡等你呢。」
田柾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四肢開始劇烈顫抖，他猛地側身，嘴裡吐出一口深色的濃稠液體。
「呼啊──」田柾國從床上彈了起來，枕頭上還留著一大片浸濕的印記。「泰亨……」田柾國呢喃道，「你把泰亨弄到哪裡去了？」他問。
「先別管別人了，現在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還是覺得暈眩、噁心？」
金碩珍想上前關心，卻被田柾國雙手用力推倒在地。「你不要靠近我。」
「柾國啊……」金碩珍站起身，一手拍掉背上的灰塵，「跟哥說哪裡不舒服，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
「我不需要你關心，碩珍哥。」
「你只管告訴我金泰亨，那個不會像你一樣，只想著利用我的金泰亨在哪裡就好。我要去找他。」田柾國諷刺的道。他雙眼冰冷，直直刺透金碩珍的內心。
「我……哥想通了！我不會再向當初一樣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你了，所以請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
田柾國撇頭輕笑了一聲，「在哥把我，不，是把我們當做你的棋子般操弄之後才開始後悔，難道不會太遲了嗎？你渴望聖天使的力量，還有你之後打算對我做的事情，泰亨都告訴我了。不管你在打什麼算盤，我都不會讓你在得逞一次。」
「我能夠理解你不願意給我第二次機會，但是有一件事必須要你的協助，之後愛去哪裡是你的自由。」
「哥還妄想我同意什麼？把血抽乾給你嗎？」
「我希望你能夠到血界去，把金泰亨帶回來。」
「哈！帶回來然後任你宰割，好一個彌補。」
「柾國，不是那樣的，拜託你聽我說。如果你不信任天界大可以不要把他帶回來，只不過希望你能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金碩珍嘆了一口氣，之後沉默了一陣。「我已經派鄭號錫和他的軍隊到血界去了。我命令他們一個都不留，連螞蟻也不許放過。」
「你！你到底憑什麼這麼做！」田柾國往金碩珍的臉上揍了一拳，金碩珍側身一躲，說：「那時我只在意自己是否能坐穩這個位置，所以才想收服血界。等我醒悟的時候，命令已經開始執行。但現在我發現了更需要我去守護的東西──愛。」
「你懂愛嗎？」
「我不懂，也不配擁有。但你們彼此之間的感情，是我這個外人也不忍拆散的。」「就算是吸血鬼，也比我這個連感情都沒有的天使還要適合成為天界的『祂』。」
田柾國思考了幾秒鐘，一時半會還無法釐清自己的腦袋。「我現在還無法原諒你，但將來有一天我相信大家都會釋懷的。」
金碩珍感激的綻開微笑，「金泰亨現在還在他的宮殿裡，如果我沒有判斷錯誤，他很可能因為受到打擊而迷失在自己的心智裡。」
「好消息是找到他的人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壞消息是找到心裡最深的他，並把他帶出來應該需要費上一番功夫。」
「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金碩珍搖頭，「只要你能夠讓他明白自己存在的價值就行了。」
「知道了。哥，你自己好好保重。」語畢，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金碩珍癡癡的望著前方逐漸遠去的背影，黑影慢慢的剩下指甲那麼點大，最後完全消失在光的盡頭。
一滴閃著金光的淚珠順著金碩珍的臉頰淌下，那滴淚像是永別一樣，無聲的祝福即將沐浴血場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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