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之前】第七章愛你，在世界的尾聲 @ 薄荷糖與小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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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愛你，在世界的尾聲

田柾國從嘴裡吐出一大口濃稠的黑血，僅存的意識逐漸恍惚，眼前的影像開始左右搖晃，接著高速旋轉。一切都結束了，他想。

「嗒、嗒」靴底和地面碰撞的聲響徘徊在田柾國耳畔，遙遠卻又讓人窒息。他轉頭看著身下奄奄一息的金泰亨，腦中出現小時候和他第一次見面，對方有趣又好奇的神情，簡直比自己還要像個小孩。「我很慶幸……這輩子還能遇到你……。之前我們沒有機會相愛，這輩子我們來不及相愛，下輩子希望我們能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永……遠。」田柾國傻傻的笑了，眼皮緩緩瞇成一條縫，最後闔上。

心臟收縮得越來越慢，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完全停止。他無力的垂下頭，額頭枕在金泰亨的脖子上，再最後一次感受對方的體溫。

這時，田柾國在模糊中，感受到背上傷口的強烈刺痛，那股疼痛像是把器官徒手撕開一般。真要命，都要死了還能感受到痛。田柾國沒有睜開眼，依舊倒數著死亡。

「田柾國，你給我起來！不准睡著！」

在叫我嗎？田柾國連控制眼皮的力氣都沒有。聲音聽在他耳裡低沉混雜，像好幾張嘴用同樣的音調對他說話。

「我累了……」他用氣音說道。田柾國不知道是誰在跟他說話，可能是死前的幻覺吧。我也真是瘋了，竟然連幻覺都和金泰亨的聲音這麼相似。他的腦袋裡跑出這麼一個嘲諷的念頭。

「田柾國！」這次聲音的來源變得更加真實，田柾國勉強將眼晴張成一條細縫。

「是我，金泰亨。」

「喔……泰亨你回來了……」田柾國抽動了嘴角，「我都要死了你才肯回來我身邊。」

「不過回來就好……」田柾國說完，像達成使命一樣，全身的肌肉都放鬆下來。他的呼吸慢慢停擺，然後沉沉的睡去。

夢裡，金泰亨帶著田柾國去了好多地方，遊樂園、電影院、度假小島──那些一般情侶會去的約會地點。忽然他感受到身體一陣酸痛，田柾國皺了眉，緩緩睜開眼睛。

「我死了嗎？」他扶著頭，腦袋像裝了鉛塊一樣沉。他用力眨了眨眼，眼前閃過一片白，什麼都看不清楚。只知道四周的光線不強，血腥味還特別濃。

「我的小果子，你總算醒過來了！」金泰亨聽見田柾國的動靜立刻飛也似的跑到他身邊。田柾國抬手指著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喉嚨。「覺得渴嗎？等我一下，水，我去找水給你。」金泰亨的心情十分激動，他飛出地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杯水，短短幾秒的時間就回到田柾國旁邊。田柾國接過水，沒想到杯緣剛靠近嘴邊，就是一陣乾嘔。

「還好嗎？身體哪裡不舒服？」金泰亨問。

「泰亨……我好餓……」田柾國說著把身體往金泰亨的臂彎裡挪。「嗯？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我好餓！」田柾國的雙眼冒出火辣辣的血絲，瞳孔呈現金色和深紅色的混色，一種帶有絕對殺氣的色澤。他撲上前去，一把將金泰亨壓倒在地。片刻裡，他露出嘴裡尖銳的獠牙，瞄準金泰亨的頸動脈之後立刻毫不猶豫的刺了下去。血液順著吸管般的尖牙流入田柾國的嘴，他的表情透露出內心強烈的飢渴，直到金泰亨用力的將他推開他才回過神。

飽餐一頓後，田柾國失神的望著自己沾滿凝固血痕的雙手。「我是……怪物嗎？」他顫抖的問。

「不是，你只是變成和我相同的吸血鬼罷了。」

田柾國疑惑的看著金泰亨，想問「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金泰亨也看出田柾國的疑問，說道：「我一醒來就看到叉在我們身上的長矛，嚇的我立刻把它拔出來。沒想到那時你……」金泰亨說到這停了下來，似乎很忌諱從嘴裡說出愛人死亡的事實。

「我已經奄奄一息了，是吧？」

「……嗯。所以我自作主張，把我的血餵到你嘴裡，希望能讓你重新醒過來。」金泰亨嘆了一口氣，眼神不敢直視田柾國。

「重新醒過來然後變成和你一樣吸血鬼！？」田柾國提高音量，露出不能理解金泰亨為什麼善自為他做決定的表情。

「對不起……如果你要恨我的話儘管恨吧。這完全是我自己的私心，我不希望眼睜睜看著你死去卻什麼也挽回不了。」金泰亨說

「我……」田柾國開始哽咽，「我怎麼可能恨你呢！再說變成吸血鬼我求之不得啊！」

這下換金泰亨不解的看著田柾國，像在說「你瘋了嗎？」。田柾國笑了一下後說：「我希望能夠不受身分的束縛，永遠和你相愛。」

受寵若驚的金泰亨愣在原地，但隨即用得澀的語氣說：「你現在是在向我告白嗎？」

田柾國羞紅了臉，叫道：「對！所以你不准拒絕我！」

「好啊，我答應你。不過今天得讓我多玩幾次。」

「你……！我現在是吸血鬼了，你不能像以前那樣欺負我。」田柾國說著露出尖牙，嘴裡不斷發出恐龍的吼聲。金泰亨笑著說：「你還嫩著呢，別以為長了幾顆小牙就能贏過我。你註定是要被我欺負的，別太期待呵。」

「金泰亨你欺人太甚！」田柾國噘起嘴說。

「你敢說你不喜歡嗎？」

「我……」田柾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恨不得一拳把金泰亨打到外太空去。

「我愛你。」金泰亨說。他緊盯著田柾國的雙眼，那表情真摯誠懇。

田柾國張開雙手撲倒在金泰亨懷裡，說：「我也愛你。」

血界另一頭的閔玧其就沒那麼順利了，繞了好幾圈連個人影也沒有，屍體倒是滿山遍野，恐怖至極。這些估計都是鄭號錫的手下做的。閔玧其打量著妖精們乾癟的軀體，有的青有的紫，濃水不停從他們身上的孔洞流出，他捏起鼻子，眉頭不自覺擰在一塊。在這種大鐵爐般的溫度下，屍體腐敗的速度快到無法想像，就連醃酸黃瓜和臭蛋的氣味混在一起都比這裡好上一百倍。

打一開始他就認為朴智旻不會乖乖回到天界去，直覺告訴他朴智旻絕對還在血界，只不過躲在難以察覺的地方。閔玧其環視了周圍一圈，惡劣的氣味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判斷。要他在這裡躲這麼長一段時間，可能早就被醺的暈過去了。

  閔玧其邊走邊踢地上的碎石礫，揚起的塵土把視線蒙上一層灰，他嘖了一聲，苦惱全寫在臉上。等等，暈過去！閔玧其雙眼一亮，立刻拔腿狂奔。他找到當初朴智旻在血界遭到攻擊的那塊峭壁，印象中那裡有數個開在岩壁上的洞，像珊瑚礁上那些被珊瑚蟲鑿開的細孔。
  「朴智旻──」閔玧其迅速展開翅膀，在兩山谷裡飛上飛下尋找朴智旻的身影。閔玧其吼著朴智旻的名字，可是這裡的回音太強了，他喊一次，山谷會傳來九個迴聲。陰森的回音繞在閔玧其耳畔嚴重干擾他的判斷，意思是就算朴智旻回應，他也無法立刻聽見。
  正當他被惱人的迴聲弄的頭痛欲裂時，腦袋裡出現了一個「物盡其用」的念頭。他降回地面，抬頭說：「朴智旻，你現在認真聽我說。這裡的空氣吸多了可能會覺得頭昏腦脹，要是現在睡著很可能會窒息。這裡的回音非常厲害，無論多麼小的聲音都能擴散出來。你用手邊的東西敲牆壁，盡量發出持續的聲音，這樣我就能找到你！」
  閔玧其說完，聽著自己的聲音在山谷裡像按了重複播放鍵一樣循環好幾次才逐漸變小，又重播了兩三次才完全停止。在聲音靜止之後，一個非常微小的敲擊聲從閔玧其右方的岩壁上傳了出來。閔玧其豎起耳，起初他無法確定那到底是真實的聲音還是他腦袋裡希望出現的聲音的幻覺。但他又仔細的聽了一會，察覺到敲擊的聲響接連幾秒都以相同的頻率出現，如果說是巧合也太勉強了。他緩緩離開地面，食指擱在耳後，藉著迴聲判斷聲音的來源。兩眼掃過無數個黑壓壓的洞口都不見朴智旻的影子，越靠近聲音的源頭，閔玧其越無法按捺自己緊張的心情，連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都彷彿在山谷裡留下砰砰的回音。
  智旻，你到底在哪裡？
  閔玧其已經抵達最接近聲源的地方，他急忙四處張望，什麼也沒看見。一顆滿懷期待的心瞬間降到冰點，像炙熱的火球被快速置入厚厚的冰層，來不及燃燒就已經熄滅。聲音還持續著，智旻一定在這裡，但是為什麼他找不到他？閔玧其告訴自己現在不是灰心的時候，智旻還在等呢！他抹掉額前一把冷汗，從源頭附近重新逐一尋找。又找了一會兒，敲擊的聲音停止了。閔玧其心裡頓時咯噔一響，腦海裡浮現朴智旻昏過去的模樣。他明白時間所剩無幾，於是加緊速度搜索，終於，他發現有一個山洞不太對勁。乍看之下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洞口內約五公尺處被大小不一的石塊塞成一堵牆。

閔玧其縮頭鑽進洞裡，小聲問：「智旻你在裡面嗎？」

可惜除了自己的回音，沒有別人回應。他沮喪的垂下頭，轉身要走。這種情況閔玧其也不是沒有料到，他認為肯定是他想多了，那種地方人怎麼可能進的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極度沙啞的小聲音從石頭牆後面傳出：「玧其……」閔玧其聽見那聲音，腦袋立刻轟一聲炸了。他發狂似的徒手挖起石牆，太大的石塊他搬不動，只好取下相對小的石頭讓整面牆鬆動。他拼命的挖，顧不得手掌磨掉好幾層皮，他仍然發狠的扒著粗糙的石塊，直到牆面上被他鑿出一個大窟㝫。閔玧其俐落的翻進洞裡，抱起朴智旻宛如受傷小鳥細弱的身軀，心疼的凝視他憔悴無光的臉蛋。
他拉起朴智旻的手，指甲都磨壞了，閔玧其猜測剛剛他就是用指甲去敲石頭來發出聲音。

  你怎麼那麼傻？要是我找不到你該如何是好？閔玧其有好多想對那傻瓜說的話，但朴智旻搶在前頭先開了口，讓閔玧其啞口無言。
  「你真的……要消失了嗎？」朴智旻問。
  「剛剛在洞裡的時候，我試著回想我們以前的記憶，卻發現明明是三個人的場景，剩下我和柾國兩個人。」
  閔玧其想告訴他，不是這樣，應該只是記錯了而已。但朴智旻似乎看穿了閔玧其想說的話，嚥了一口沫後說：「當初泰亨也是這樣從我的記憶裡被消除的。」
閔玧其愣愣地看著懷裡的朴智旻，他覺得他已經無法再用謊言保護他了。那一小段時間好像被拉的特別長，沈默讓他的恐懼變得無所遁形。
  「我很害怕……失去你……」閔玧其吞吞吐吐說出了這幾個字。
  朴智旻雙手環住閔玧其的脖子，他撐起身體往閔玧其的唇上吻了一下。「我也怕啊。不過這件事我會想辦法的，這段時間我們就好好把握吧，嗯？」
  閔玧其不曉得他口中那句「這件事我會想辦法」的含意，但他不想做多餘的思考，只想把全部的時間都留給最重要的愛人。
  「剛才那話題好沈重啊……」朴智旻感歎道，眉心像鬆了一口氣般舒展開來。
  「總覺得你好像在洞裡成熟懂事了不少，果然長大了啊。」
  朴智旻得意的露出笑容，像在說「我本來就很聰明」。閔玧其看見他笑，心情也舒坦一些，說：「你該不會是什麼穴居生物吧？在洞裡智能特別高。」
  「呸呸呸！穴居生物？我可是世界上最惹人喜歡的小天使。」朴智旻說完嘴裡又嘟囊了一句「我智商不管在哪裡都比你高」。
  閔玧其捏住朴智旻嘟起的小嘴，說：「行了，我知道你最聰明最討人愛。不過阿……」他湊近朴智旻耳邊，「我什麼時候還能在得到一次剛剛那個吻？」
  朴智旻呀的叫了一聲，臉一下子染上一層櫻花色的淡淡紅暈，可愛的不得了。閔玧其暗暗笑著，祈禱時間能凍結在這最美好的時刻。

兩人又敘舊了一陣，明明分開的時間連一天都不到，卻像分開一世紀一樣，有說不完的話。暗紅色的夕陽染上淡淡的淒涼，映照在血界荒蕪的土地上。縷縷輕風吹起了沙塵，瀰漫在空氣中，形成一層薄霧。朴智旻依偎在閔玧其懷裡，數著從岩縫鑽進來的光線。他悄悄抬頭，由下而上端詳愛人的臉龐。閔玧其閉著眼，呼吸均勻而規律。應該是睡了吧，朴智旻心想，稍稍把頭從他的手臂上抬起，視線更加大膽的靠近閔玧其。

「幹嘛？」閔玧其冷不防的睜開眼，雙眼銳利的像要穿入朴智旻的瞳孔一般。

「啊，」朴智旻吐了吐舌，「覺得你挺好看的……」說完自己臉上又漾起一抹粉紅。

閔玧其被朴智旻這句話逗笑了，揚起眉毛問：「你現在才覺得我好看啊？」

「不、沒有，我一直都覺得好。」朴智旻說完又咕噥了一句「我又沒說謊」。

「好啦，我信你。別擺出那種委屈的表情。」

「太可愛可是犯罪。」

閔玧其伸手掐了掐朴智旻的嘴邊肉，赫然發覺手裡的觸感和以前相比大不相同，像是少加酵母菌的麵團，不再鬆軟了。

「玧其哥，痛啊！」

閔玧其一個不注意，手指過於用力，捏疼了懷裡的人兒。「抱歉抱歉。」閔玧其連聲道歉，然後說：「不過智旻……你是不是瘦了？」

朴智旻低頭看了自己白白軟軟的腹部平坦了不少，牽強的笑說：「沒有吧？只是哥的錯覺而已。」

閔玧其不信，抓著朴智旻的手說：「你都不懂得照顧自己，這樣讓我怎麼放心？」

「那是因為這陣子天界和血界翻雲覆雨，有食慾才奇怪吧！而且──」

「而且？」閔玧其揚起語調，和朴智旻四目相對。

朴智旻遲疑了一會兒，小聲道：「知道你有一天會離開我之後，我根本什麼都不想管了。我好討厭自己，討厭自己什麼都不能做，更討厭是我害哥被消滅的……」

「我說智旻啊，不管我今天有沒有被消滅，人和人之間都不存在實體上的『永遠』。就算是神是鬼、是天使也一樣。每一個個體都有自己的旅程，到了目的地之後，再重新展開下一個冒險。等你做天使做的夠久了，也會變成凡人的。」

朴智旻聽不懂閔玧其話裡的意涵，只曉得他不想在還沒有愛夠以前和他分開──

「雖然形體無法永遠存在，但是情感可以。那是靈魂與靈魂之間創造出來的傑作。」閔玧其清澈的雙眼好似已經看穿了世俗的偽裝，並且絲毫沒有一點畏懼。

「那我們兩個之間的……」朴智旻吞吞吐吐的說，腦袋明顯尚未串起閔玧其話間的深奧。

「嗯，會是永恆的。」

永恆。

朴智旻聽到這個浪漫的詞，甜甜的笑了起來。因為他已經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好呀。」

外頭的夕陽只剩下頂部的圓弧還在地平線上，天空被深色的藍調覆蓋了大半。今晚的星星比平常還要多，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兩顆絢麗的流星竄上天空的頂端。

「你說那兩顆星星會不會是智旻哥和玧其哥？」田柾國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的圓形大窗，天空上果然有兩顆特別耀眼的星。

金泰亨連看都沒看一眼，語氣裡帶著警告道：「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竟敢想別的男人，小果子，你膽子大了喔？」語畢，金泰亨一口咬下田柾國的側頸，血液如噴泉一般湧入金泰亨的嘴。

「哈啊……不敢了……」田柾國的雙眼頓時蒙上一層水氣，初長的尖牙暴露在空氣中，像兩顆乳臭味乾的小虎牙。

「哼，你知道怕就好。」

金泰亨說著毫不憐惜香玉的朝身下人兒白玉般的身體進攻，隨之而來的是田柾國曖昧不明的求饒。

回到天界，四周一如往常的平靜。雲絲柔軟的滾動，像極了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空氣裡散發著一種淡淡的香氣，是清涼的薄荷香。

「終於到了……」朴智旻感嘆著。眼前純淨的畫面看在他眼裡不曉得為什麼在經歷一切之後不再是表面那樣神聖而潔白。

「是阿。」閔玧其用一種感同身受的口吻道。「我們回去吧。」

「不先去找碩珍哥再回去嗎？我想至少跟他說一聲我們平安無事的回來了。」

「平安無事？我們這一路風雨他會瞭解嗎？隨你，要去你自己去。我沒什麼想對他說的。」

「玧其哥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算了，我自己去。你需要一點休息，先回去等我吧，我晚一點再過去。」

「嗯，你小心一點。」閔玧其點點頭，胸口忽然一陣刺痛，他疼的把身體微微前傾。

「趕快回去休息啦！」朴智旻朝他揮揮手，然後化成一道光消失在視線中。

「我只是想要把最後的時間都花在和你相處上…...」閔玧其對著空氣說。

等朴智旻離開之後，閔玧其咬緊牙解開胸前的衣料。他低頭一看就看見自己胸口上類似瘀清的深青紫色的結塊，面積從心臟的位置向外擴散，速度快的用肉眼就能看出來傷勢的蔓延。

閔玧其跌坐在地上，不祥的預感襲來：這是即將消失在世界上的徵兆。

「智旻來了。」金碩珍說。

朴智旻原本躲在柱子後，一聽金碩珍發現自己才靦腆的探出頭。「碩珍哥……」朴智旻小聲說。

「不想靠近我嗎？沒關係，我可以理解。」

「不是！」朴智旻立刻從柱子後跑到金碩珍面前。眼前的金碩珍瘦了不少，相較以前少了盛氣凌人的氣勢。

「我來只是想跟哥說我們從血界安全回來了……玧其哥真的很勇敢喔，是他跑到洞裡面去救我的！唉，要是我知道那裏的石頭會塌下來，就不會躲進去了。每次都是我給他添麻煩。」

金碩珍聽著朴智旻生動的敘述不禁揚起嘴角，嘆了一句：「你們都長大了。」

朴智旻傻笑著搔了搔頭，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瞪大眼睛，不一會兒又垂下眼。這一連串的小動作金碩珍看得一清二楚，於是問：「除了報平安以外沒有其他想跟我說的嗎？」

朴智旻像是被戳中心事一樣猛抬起頭，嘴巴半開。

「我……」

金碩珍朝朴智旻露出溫柔的笑容，示意他繼續說。

「我希望可以代替玧其哥接受消滅的懲罰！」朴智旻雙手在胸前握緊拳頭，露出決不讓步的決心。

金碩珍早已料到朴智旻會這樣要求。他搖搖頭，「這是他的罪，不能讓其他人代替他承擔。這事由不得我，智旻……抱歉。」

「那如果讓我跟他一起消失呢？這個哥能做到吧！」

「智旻，」金碩珍面帶難色的說：「你不要這樣為難我。」

「碩珍哥，我真的求你了。一直以來我從來都沒要你給我什麼，所以拜託你就成全我這一次吧！」

「朴智旻，不許胡鬧！」金碩珍提高音量斥責道，身體往朴智旻靠近一步。

「哥……」朴智旻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我不想跟玧其分開……」

金碩珍彎下身，雙手晃著朴智旻的肩膀說：「你想想看，閔玧其他寧願犧牲自己都要救你，你不是應該要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嗎？你該不會覺得讓自己消失就對得起他吧！如果是這樣你就錯了，你應該要連著他的份一起燦爛的活下去才是。」

「可是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快樂的活著阿！」朴智旻痛苦的叫著。

金碩珍輕輕拍著朴智旻的背，想不到任何安慰他的話。突然金碩珍發出一聲低吟，他皺起眉頭，哀傷的看著朴智旻。朴智旻對上金碩珍的雙眼，心頭竄起一股濃烈的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

金碩珍用力的咬了一下嘴唇，刻意避開朴智旻緊追的視線。

「跟玧其哥有關嗎？」朴智旻立刻站起身，身上的警報系統全數開啟。

「他的時間剩下不多了……」金碩珍說。

「碩珍哥，拜託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請求！」

說完，朴智旻用比光還要快的速度消失在金碩珍面前。

「對大家最好的辦法嗎……」金碩珍伸手撥開堆疊的雲朵，底下是一大片蔚藍的海洋。

「我希望能用我的靈魂，去換取那兩個彼此相愛之人的永恆。」

金碩珍在心裡默念後縱身一躍，象牙白的翅膀在空中自燃成灰燼，飄散在風中。

「玧其哥，我回來了！」

朴智旻三步併作兩步，跌跌撞撞的跑進屋子裡，映入眼簾的是倒在地上僵硬的閔玧其。

臉色鐵青的朴智旻站在閔玧其身旁，雙眼不忍直視愛人的慘狀。敞開的衣襟下露出發成紫黑斑塊的皮膚，冷峻的臉龐現在看起來比平常更加無感。空氣裡只剩閔玧其極度微弱的呼吸，還有朴智旻因害怕而顫抖的身影。

閔玧其動作艱難的張口說了幾個字，可是朴智旻離的太遠了沒聽清。

「哥，你再說一次。」他趴在地上，一手在耳後圈成聽筒的形狀。

閔玧其嚥了一口沫後說：「智旻……我以後無法再保護你了……」

這回朴智旻聽的一清二楚，他生氣的反駁道：「說什麼傻話！你離開的話，要我一個人怎麼辦阿……」

「這是我的命。」閔玧其淡然一笑，眼頭頓時濕潤了起來。

「閔玧其你敢再給我亂說話！」朴智旻恨不得往他臉上打一巴掌，手抬到半空中又喪氣的垂了下來。閔玧其臉上依然是那樣灑脫的表情，好像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內。

朴智旻見閔玧其眼裡絲毫沒有畏懼的氣息，心理吶喊「你不怕但是我很害怕阿！」。接著他把臉埋進手中，痛哭了起來。

「別哭……你哭得我心好疼。」閔玧其揉了揉朴智旻玉米鬚一般的髮絲，手感一如往常的輕柔，只不過現在被汗水浸濕了不少。

「要我別哭就別做出讓我想哭的事情阿。」朴智旻說。「你難道都沒想過這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痛苦和愧疚嗎？」

「說什麼傻話呢……咳咳……哥從來不怪你。」

「你總是──」話還沒說完，朴智旻慘烈的大叫一聲，倒在閔玧其身上。

閔玧其心想不好想上前察看，身體卻已經無法動彈。「智旻，你怎麼了！」

「我好冷……胸口變成紫色的了……」朴智旻臉色十分難受，身體裡所有器官都像要出走一樣翻滾攪動著。「看來碩珍哥替我實現願望了……」朴智旻說著感覺到眼前不停的晃動，他闔上雙眼，進入一片光線無法進入的黑色世界。

朴智旻最後的記憶裡，有個男人的聲音在他耳邊盤旋，說的是什麼他聽不清楚。不知怎麼著，心窩還伴隨著一股酸楚湧了上來。

「接下來就看他們的造化，你已經盡力了。」金南俊對著一片開滿各色鮮花的花園說。

花園大概有一座籃球場那麼大，中間有好幾條鋪上木板的小路可以穿越至另一端。每一朵花皆從雲朵頂端冒出，以白為襯底，顯得更加鮮豔可愛，讓人想放在懷裡細心呵護。

這時，一隻深藍色的蝴蝶朝金南俊飛了過來。蝴蝶的兩對翅膀中央呈半透明的霧藍，在陽光照耀下散出迷人的幽藍色光暈。輪廓則是墨青色的，上頭雕著繁複的紋路。

「碩珍阿……」金南俊讓蝴蝶停在自己的指尖上，「他們倆值你犧牲這麼大嗎？」

蝴蝶震了兩下翅膀，像在回答金南俊「值得」。

金南俊嘆了一口長長的氣，雙眼注視著手中的蝴蝶。

「等這片花海都開齊了，我們也做凡人去吧。」

蝴蝶又震了兩下翅膀，然後飛向剛探頭的小芽身邊。

金南俊的目光始終沒有從牠身上移開，彷彿眼裡只容的下一只巴掌大的蝴蝶。

待在黑暗的空間裡的時間太長，幾乎會對時間流逝的速度失去概念。朴智旻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才醒過來，應該說，他想也沒想過自己有機會再次面對陽光。

朴智旻睜開眼，眼皮立刻感到一陣痠疼。不只眼睛，頭也痛的不得了。腦袋裡像有人正敲著大鐘，嗡嗡作響的共鳴讓他不適的按起太陽穴。等到身體稍微適應了，朴智旻開始觀察四周。這是一棟平凡的公寓，從窗戶看出去也是清一色的舊公寓磁磚牆。外牆灰灰藍藍的色調，和夏日午後霧濛濛天空意外契合。外頭除了偶爾幾聲鳥鳴，就沒有其他聲音了，連汽車排氣管的噪音都沒有。

忽然，一聲突兀的低吟在屋子裡擴散開。

朴智旻先是愣了半秒，隨即感受到心臟跳動的頻率漸增。他尋著聲音的源頭走去，剛踏出步伐，就想起自己手無寸鐵，萬一發生突發狀況就必須與對方肉搏。朴智旻再度掃視了四周，尋找任何能夠防身的物品。可惜這間屋子空的離譜，流理台上連把刀都沒有，他索性抓起沙發上唯一的抱枕當做防彈背心擋在胸前。

腳踏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十分難受，朴智旻蹙了蹙眉，走向角落的房間。

隨著朴智旻越來越靠近，那斷斷續續的呻吟也愈發明顯，他甚至聽見房間裡頭夾雜在低吟中不耐煩的碎語。

拖著不安的腳步，朴智旻已經走到盡頭，右手邊就是聲音的源頭。朴智旻忐忑的站在那扇門前，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終於鼓起勇氣伸出一根指頭推開門。門比想像中輕許多，看來只是碎木屑壓密後再貼上木紋貼紙而已。

門後站著一個黑髮的男人，身高沒有比朴智旻高多少，至少朴智旻還能和他平視。男人單眼皮的雙眼打量著朴智旻，那眼神不像陌生人看陌生人的眼神。

這情況完全出朴智旻所料，眼前這個人認識自己。

「你是……朴智旻嗎？」

朴智旻假裝疑惑的偏頭，露出不解的眼神。

對方見朴智旻的反應不太對，立刻補上一句：「抱歉，也可能是我認錯了。你長得跟我在找的人很像。」他說著便想從朴智旻身邊走出去。

朴智旻清了清喉嚨，說：「你也長得跟一個我在找的人很像。」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名字是閔玧其。」

那人原已經走到門邊，一聽見朴智旻的話立刻停下腳步。「智旻……？」他又確認了一次。

「玧其哥，變成凡人之後你就認不得我了阿？」朴智旻衝著閔玧其露出蜜一般甜的笑容。

「怎麼可能不認得，只是太不真實罷了。」

朴智旻不認同的說：「哪裡不真實？我這不就好端端站在你眼前嗎？」

「我指的不是這個……是我們都變成凡人這件事太過虛幻。」閔玧其扶著額頭說：「我害怕這一切都是幻覺的假象。」

朴智旻聽懂閔玧其的話，淡淡勾起嘴角。「我想，這一切都是托碩珍哥的福。」

這下換閔玧其困惑了，那眼神像是說著「金碩珍那傢伙怎麼可能」。

「他應該也想彌補我們一點什麼吧。畢竟，他現在應該也能體會我們的感受了。」

「什麼感受？」閔玧其問。

朴智旻微微踮起腳尖，雙手環在閔玧其頸上，眼神曖昧的不得了。「這種感受阿。」朴智旻笑說，隨即吻上閔玧其的嘴，牙齒或輕或重咬著他薄薄的唇瓣。

「智旻，你學壞了。」閔玧其懲罰性的捏了一把朴智旻富有彈性的臀部。

「吶……難道哥不愛嗎？」

「你這小妖精，到時候喊停我也不理你了。」

「喂喂喂，閔玧其你這個惡魔！呀──」

朴智旻瞪了閔玧其一眼，因為閔玧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冰涼的大手伸進他的緊身牛仔褲裡了。

金南俊手裡捧著一隻藍蝴蝶，蝴蝶看上去毫無生息，翅膀鮮豔的色彩如今斑駁了不少。

「碩珍，一切都結束了。」金南俊說。「再等一下，我們就能重頭來過。」

蝴蝶虛弱地動了觸角，連拍翅的力氣都沒有了。

金南俊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得咬緊下唇。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麼，但他一個字也沒有說。

嘴巴微張，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再多的質疑和責備都是多餘。

時間晃移的緩慢，彷彿一分鐘裡有一百二十秒。金南俊靜靜的凝視手裡的蝴蝶細弱的身軀，一句話也沒再說。他怕說了心會太痛，痛到把淚腺擠出水來。

忽然，蝴蝶開始痛苦地掙扎，身體在金南俊掌中翻騰。像踏在煎台上一般，只要稍微久停就會燒焦。

金南俊想為牠做些什麼，哪怕必須承受千萬倍的痛苦他也絕無怨言。可惜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呆呆的看著蝴蝶化成灰燼的顏色，在自己手中斷了氣。

金南俊極力抑止自己哭泣的衝動，因為只要錯過時機，就沒有重來的機會。

理性最終還是略勝感性，很快的他就回到平時的謹慎。他把蝴蝶縮的比半個手掌還小的身體小心翼翼的裝進胸前的項鍊盒子裡，確認蓋子蓋好之後把項鍊塞回衣領內。

和金碩珍當年相同，金南俊大手一揮，雲層分成一條以藍海為底的裂谷。金南俊隔著衣服布料握住裝著蝴蝶的小盒子，臉上不帶一丁點猶豫，縱身躍下。

「南俊阿，那裡好熱鬧，我們去看看！」金碩珍原地蹦跳，像極了看見糖果山的小孩。

「好，哥想去我們就去。」金南俊說，左手悄悄從後面摟上金碩珍的腰。

看著眼前傻呆的金碩珍，金南俊不知為何想起了那些陳年往事。

比起長長的白袍，現代人的運動套裝更適合你。他想對金碩珍說這句話，但是金碩珍一看見糖葫蘆三兩下就跑的不見蹤影。也罷，說了金碩珍也不會記得。自從兩人成為凡人之後，世界就像被重置了一般，金碩針對過去的記憶一點印象都沒有，連身邊的人也是相同的情況，就像現在──

「碩珍哥，你來了阿！」

「朴智旻你別光顧著找朋友，這裡還有二十份雞蛋糕還沒做。這個客人的要加奶黃，那邊那一個要三包巧克力。喂，你有沒有在聽！」

「閔玧其你對智旻那麼兇，到時候老婆怎麼跑的都不知道。」

閔玧其聽見金碩珍的話，臉咻一下漲的通紅。要不是現在是夜市尖峰時刻，金碩珍說不准會被分屍成八大塊。

「碩珍哥，這個你先拿著，等會我忙完了在去找你。」朴智旻遞給金碩珍一包熱呼呼的雞蛋糕，隔著牛皮色的防油紙袋都能感受到內餡的溫度。

「朴智旻，你給我過來。」閔玧其沒好氣的把朴智旻攬到身旁，一手環著朴智旻的纖腰，一手不慌不亂的翻轉雞蛋糕的模具。

朴智旻瞄了一眼攤位前排隊的客人，發現大家不分男女，全都不約而同露出猥瑣的笑容。朴智旻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耳垂紅得像櫻桃般嬌豔欲滴。他細聲說：「哥……能不能先放開我？」

「我不想。」閔玧其說，口氣像極了生著悶氣的小孩。

不一會兒，朴智旻眼睛一亮，像發現救生艇一樣大叫：「泰亨、柾國，我在這裡！」

沒想到對方不但沒聽見，接下來的舉動更讓朴智旻看得目瞪口呆。

金泰亨先從攤販手裡接過兩碗紅通通的辣血腸湯，端到一個隱密的座位上。把兩個大鍋端到鐵桌上後，一個金泰亨喚他叫田柾國的男人像隻乖巧的寵物跨坐在金泰亨腿上，身體還不時奇妙的震動著。

看到這裡朴智旻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連忙別過頭，把臉埋在閔玧其被汗水浸濕的短袖上衣中。

「玧其哥……泰亨跟柾國他們……」朴智旻聲音顫抖，看上去著實受了不少刺激。

閔玧其聽著朴智旻的話，臉上並沒有顯露驚訝之色。他熟練地把蛋糊倒入模具裡，然後說：「他們兩個這麼開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仔細看，等一下他們一定會互相喂對方吃完那碗湯，然後田柾國一定會紅著臉拉金泰亨跑到更隱密的地方去。」

「去更隱密的地方做什麼……？」朴智旻似懂非懂，天真的問。

閔玧其邪惡一笑，說：「難不成你也想試試看？行阿，今晚收攤之後來試試吧，反正明天正好休一天假。」

朴智旻沒有拒絕，臉微微泛起紅暈。這樣的反應在閔允其眼裡那就是朴氏默認了，想到這裡閔允其不自覺的感到興奮，恨不得現在立刻打包收拾。

待霓虹燈招牌逐漸熄滅，金碩珍拉著金南俊回到朴智旻和閔玧其的攤位上去。以往收攤之後朴智旻都會在那裡等著他，但是今天半個人都沒有，寫著超值雞蛋糕的招牌也蓋上了防水帆布。

正當金碩珍準備離去時，後方傳來一個聲音把他叫住。

金碩珍反射性的回頭，眼前是狼狽不堪的田柾國。田柾國藍白色塊的襯衫上有好幾道不自然的長條裂口，看起來像是被硬生生扯開來的。頸部也有一些傷口，小而深的兩個紅點最引人注目。要不是金碩珍打死不相信世界上有吸血鬼，他真想問這是不是吸血鬼的傑作。黑色的緊身長褲更不用說，不只拉鍊緊繃的要命，大腿部分還有不少奇怪的白痕，那種明顯是被刻意抹除的痕跡。

「碩珍哥在這裡阿。」金泰亨突然從黑暗裡冒了出來，完全不覺得自己這樣會把人嚇出心臟病，金碩珍不禁佩服和他朝夕相處的田柾國。

金碩珍尷尬的待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們是來找智旻的，可是他跟閔玧其都不在。我們現在正要離開。」金南俊向前踏了一步，擋在金碩珍面前。

「喔──」金泰亨發出了意味深長的長音，嘴角勾起了一抹知情的壞笑。

「趕緊走吧，你們今天是等不到他們了。」金泰亨說著，腦袋裡浮現方才經過草叢時傳出的突兀奶音，「明天他們倆大概也來不了了。」

金碩珍正想問為什麼，可是金泰亨早已抓著田柾國在這深夜裡消失的無影無蹤。

金南俊輕輕一笑，藉著月光欣賞金碩珍善良不帶刺的側顏。

金碩珍似乎沒有發覺後面有人正看著他，自顧自走在前頭哼著歌。

“Maybe I can’t touch the sky~~~”

“Maybe I can never fly~~~”

全文完－